一种凄美的独白——杜涯诗歌的审视
文/黄沙
曾经有人对杜涯的诗歌风格进行了总结:“杜涯的诗别具一格,抒情性很强……她常常重复,集中地写同一事物,像空洞的风,像杨树、栗树和梨树,看得出来,她惟以抒写为满足。在形式上,她也不刻意追求变化,显得相当呆板,然而这正是一个诗人执着于自身情感质地的表现。”“不能说杜涯的诗内涵如何丰富,应当承认,社会内容仍然是单薄的。她的诗大多摄取自然意象,很少涉及人事,尤其是村庄里的穷人,所以还不是那种自觉的穷人的歌手。但是……她属于和她所熟悉的穷人的世界。”(林贤治《新诗:喧闹而空寂的九十年代》)但我坚决地反对这种“类群式”的划分,也不赞成这种“私有制”式的对于诗意象的揣测,严格的说,这样的评论是没有任何意义可言的。诗歌的美是一种共性的存在,不能以一个人的“低调”来作为她们“籍籍无名” 证明,也不能以诗意象的选用范围来说明她们代言的时代与人群的范畴!人生是悲意的,所有人都是,杜涯的诗所要反映的就是这种人生的悲意,通过自己认为最为有效的“叙事”来唤起人们对于存在的爱恋和深思!
原本,诗歌创作是没有理论的。因为“理论”只是一种经验的概括,只是一种系统化的结论,而诗歌的形成绝大多数时候依赖的是个人的天赋的“发现”。在“理论”这一词语本身的意义中我们知道的是“理论”之所以成为“理论”是因为它滞后于“发现”的产生,它有可能在某一时段具有一定的旗帜性,但却无法真正完成对于这一领域事物的开拓性。一切认知如果上升到了“理论”的高度,那它就已是一具干尸,特别是在诗歌领域,诗人的“创新”来自于“视角”与“诗意象”的选取。“诗意象”不仅仅是指诗歌“意境”,还是诗歌意义表达的语言表象。做为一种“语言表象”,那它便构成了一个整体的修辞的概括,一种语言表达的探索。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开始,我关注过数百位风格各异、堪称先锋(前沿的、引导时代审美的)的诗人,但对诗人杜涯却没能熟知,而当我认为诗歌是这样一种“没有理论的叙事”概念的时候,我却必须向朋友们推荐杜涯的诗歌作品来作为一种最好的例证。而最近一次读到杜涯的诗是在4月份的《诗刊》上,她“强势的朝向了理性”竟然让我在读后便有了丝丝隐痛——在我眼中,如果当一个诗人灵性退化时便就是理性审视一切事物的开始,尽管人人都不能幸免,可我依然有点不情愿!
说来惭愧,知道杜涯,才在去年!
2009年7月在云南昆明期间,和李艳琼等诗人一起到了学者邹昆凌那里,当邹老师得知我现在生活在河南许昌时便立刻向我介绍杜涯,并找到一本杜涯最早的诗集递给我——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我的“许昌人”只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地理住址,这“许昌”,只不过是我刚刚买到的一张“站台票”而已。那时的朋友们都在谈“帕斯捷尔拉克”,我信手翻了翻,便放在了桌上。直到过了几天,与诗人们在去往西山的路上,堵车,当我一眼望见路旁那片已没有果实的园林时,突然地想起那天一拭而过的杜涯的诗句——“当他们长大、离开、或者/死去,他们都会记住那几株梨树/当他们衰老,他们会以种种的方式/回到那里/所以当我站在那片空地上,我相信/每一株梨树下/都埋着一个死去的孩子”。——《墙外的梨树》
为什么一个朴素的乡间女子的一本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诗集会让一个脑子里能够装下一个“国家图书馆”的千里之外的老编辑那样的重视,为什么她会打败我已经非常健忘的脑神经而这样清晰突然地记忆……原来,人生只因“过去”才获得了意义;原来,每个人的人生与死亡都将归宿于那些纯朴而鲜活的过去的记忆;原来,许多愿望到了真的不得不破灭、我们又不忍心欺骗自己的时候,便在内心为它们选择了一个个最隐秘、最悲切、最适宜的记念方式。是啊,当尘世的一切都化为这样的一句诗语时是那样的凄婉、美丽和伤感,人生的成长,不就是一次次的埋藏一个又一个的希望,直到最后连同这人生也一并埋藏……
这就是杜涯在诗歌中的一种“叙事”;就是诗人杜涯的“童年世界”中的纯粹诗意;就是一个诗人打动另外一个人和一群人的实质所在!
“现代诗”创作的含义已远远超出了中国古人对于诗歌“诗言志”的定义,确切的说,诗已不再是什么表达情感的工具而是一种“叙事”的工具,我可以这样对诗歌做一个定义:诗歌的本质就是一种另类叙事。诗歌本身是无从谈及“创新”这样的概念的,但为什么还要提到“创新”二字的原因则是读者们愿意也更希望看到一种的有别于普通的、有别于流行的崭新的叙事方式和另类表达。在杜涯的诗中,我们为仅找到了一种诗歌另类形式上的存在,而且在诗意义当中,也能深刻的找到生命表达的存在!
正如诗人自己的独白——“真正的诗歌应是无声的,是沉默。我写诗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回到沉默。
其实人生的实质就只是一种悲壮。低调的杜涯无疑是河南女诗人群落里最为优秀的一位,也别无疑意地成为中国最优秀的女诗人之一!
附杜涯的诗:
墙外的梨树
那几株梨树生长在围墙外
那几株高高的梨树,占据了一大片空地
有着粗糙的温暖的栗色的树干
每年,它们都要迎着阳光开放满枝的花
高高的、洁白的、不容忽视的
点缀墙里墙外,并且给世界
制造一个春天
当你仰望梨树,你心中会不由
充满敬意:世界,竟会如此一尘不染
那一年春天,我注意到梨花忽啦喇地开了
高高的、洁白的、不容忽视的
我注意到每一个从梨树下走过的人
都不由地抬头看了一眼那些梨花
和那几株梨树
当我走到梨树下抬头仰望
世界,在一个孩子的心中已如皓月一样清明
而在今天我又看到了那几株梨树
它们依然巍巍地立着,仿佛永不会衰老
它们依然迎着春天的温暖的阳光
当我抬头仰望,我们知道那已然萌芽的枝头
不久就要忽啦啦开满花朵
而当我用手去触摸那粗糙的栗色的树杆
我感到心中有着故园泪水的温暖
自从我第一次仰望梨树
多少的年华已经离去
当年从梨树下走过的人,有多少
已悄然离去
而梨树却依然迎着春天的阳光
依然要向着世界开放满枝的春天
让另外的孩子仰望,使他们
童年的世界一尘不染
当他们长大、离开、或者
死去,他们都会记住那几株梨树
当他们衰老,他们会以种种的方式
回到那里
所以当我站在那片空地上,我相信
每一株梨树下
都埋着一个死去的孩子
——选自杜涯诗集《风用它明亮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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